襄王在宫里跪了一天一夜,求皇上收回赐婚我与他的圣旨。
他心意所属,是一个小官家的庶女。
她机敏聪慧,医术高明。
他们曾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互相许诺终生。
这些,我都是婚后才知道的。
他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他的心。
笑话,他的心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吗,我为什么要得到?
1
大婚那夜,我枯坐到天明。
龙凤花烛静静燃着。
侍女碧云轻轻劝道:「姑娘,那屋灯都熄了,姑娘也睡吧。」
我自己摘下头上的喜帕。
屋外,天光渐渐泛白。
一开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不像话。
「把父亲留给我的刀取来。」
「姑娘……」碧云面露忧色,「姑娘想做什么?」
我提刀踢开李凝之与苏墨然的房门时,他们二人还未从床上醒来。
李凝之听到响动,立刻翻身而起。
眼中的警觉,很快变成了盛怒。
他飞速回头看了眼懵懂苏醒的苏墨然,同时挪动了下身子,将她护在身后。
然后,才又垂眸看了眼架在他脖子上闪着寒光的刀刃。
「林姝,你疯了吗?」他紧咬着牙吼道。
话音未落,我手上又加重了些力道。
殷红的血迹瞬间攀在刃上。
苏墨然惊呼出声,却不敢乱动。
唯恐我再用上几分力,她的心上人就彻底死于我的刀下。
门外,男仆不敢靠近。
各屋的侍女们,乌泱泱跪了一片,哭着求我停手。
李凝之眼神中渐渐添了丝狠戾,语气却是笃定又轻松。
「林姝,你不敢。」
我持刀的手轻轻颤抖。
他说得不错。
我不敢。
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
百姓敬爱的襄王。
我们的婚事,是皇上亲自拟定的。
关乎皇家与我全族几百人的性命。
所以,即使大婚之夜,他选择去同日娶进门的侧妃屋里羞辱我,我亦不能有所为。
「道歉。」我直视他。
他轻哼一声,看都懒得再看我一眼。
「这辈子,你都别想。」
2
一连三日,我没有再出房门。
按照礼制,成婚三日后,我需与他一同进宫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
碧云红着眼睛给我盘头。
插上最后一个发饰时,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
「姑娘受委屈了。」她低声道。
我含笑拍拍她的手:「日子且还长呢,现在就自怨自艾,以后可还怎么过?」
我到王府大门时,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管家弓着身子请我上车。
马车内,李凝之冷着一张脸,看也没看我。
我也懒得看他。
但皇后娘娘毕竟是他的亲娘。
一眼就注意到了李凝之脖子上被粉压过的伤痕。
李凝之被皇上叫去考问政事的间隙,皇后把我单独留下。
眼前人雍容华贵,眼角眉梢,具是天家威严气象。
不过轻描淡写的两个问题,皇后就已知晓经过。
意图谋杀皇子,这是要杀头的大罪。
甚至株连全家都不为过。
当时我血脉上涌,敢冲动行事。
现在,却不是不怕的。
可皇后将此事高高举起,最后却又轻轻放下。
嘱咐我夫妻和睦才是正道,切不可再意气用事。
踏出皇后的慈宁殿,我才一点点放松紧紧握着的拳头。
这才发现,大拇指已经被自己无意识地掐出了血。
李凝之自然没注意到。
我拿起随身携带的帕子,轻轻拭过血迹。
原本,我也不指望他还能对我有什么关怀之举。
从宫里出来后,李凝之该随我归宁。
但他似乎打定主意,要报复回去,让我独自一人回去面对家人。
我深吸一口气,冲着他的背影开口。
「三天前,我的刀可以对你,以后也可以对苏墨然。」
李凝之果然停下。
「你威胁我?」他剑眉扬起。
我不作声,只悄悄走近他身边,才淡淡开口。
「你要上朝,后宅到底是女人们待的地方。」
我顿了顿:「你若不想我为难她,今日就别逞这个意气。」
他还要再说,我却没打算听,强硬地打断他。
「纵使你把她移到别的院子,那她的父亲兄弟们呢?我父亲堂堂威北将军,官居一品,为难她父亲一个小小吏部郎中,怕也不难。」
听完,他轻哼一声,带着不屑。
「以前我常听人言,威北将军之女,英姿飒爽,端厚娴淑,原来,是虚名啊。」
……
爹爹娘亲早就备好饭菜。
我们的马车一到,便立刻被众人拥着进去。
席间,欢笑连连。
李凝之也一反来之前的样子。
他对答如流,行为举止谦恭得体,尽显天家气度不凡。
父亲迟迟未回北境,也只是为了等我归宁时再看我一眼。
如今看到此般情景,日后在遥远塞外,应该也能放心一点。
可直到我上马车后掀开帘子回头望去,意外望见母亲正轻伏在父亲背上落泪。
父亲也是神色严峻。
我才知,刚才饭桌上,恐不是我在宽慰他们。
而是他们在宽慰我,让我放心。
其实想想也是,李凝之同一日娶王妃和侧妃入门,本就摆明了态度。
我们新婚第二日的闹剧,恐怕也早已成为勋贵之家女眷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爹娘,又岂会全然不知?
3
我懒得见苏墨然。
但她上赶着来拜。
爹娘感情甚好,我做姑娘时,鲜少在家见过后宅的恶毒心计。
可听说的却并不少。
我打定主意。
若是苏墨然也是装出一副弱柳扶风之姿来恶心我,再到李凝之面前卖惨。
我绝不纵容。
门帘被挑开。
一股清幽的香气携风而来。
苏墨然一身浅粉色窄袖长裙,头上的玉簪青翠欲滴,斜插云鬓之中。
她笑意盈盈,跪倒在地,问我安好。
故作端庄,但一双眼睛里难掩活泼的性子。
我懒得和她周旋。
随意应和了两句,便推说倦了。
苏墨然知意,再次恭敬地行礼后才离开。
那一步三回头的欲语还休模样,我也懒得细究了。
我轻叹一声,忽然间也觉得累了。
少女时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幻想,在新婚之夜塌得粉碎。
此时还要对着李凝之的其他女人假笑。
「罢了,」我想到离家时爹娘担忧的样子,「只要她不做个搬弄是非之人,我也绝不苛待于她。」
碧云却不认同,要我别被她一时假惺惺的样子给骗了。
接下来的日子,见苏墨然的次数竟然远远比见李凝之多。
她大概也知道我烦她,每次来都是小坐一会儿便离开。
有时她会带些她亲手做的药膳、新奇的吃食,有时则是些从外面买来的新鲜小玩意。
我说了几次不让她送,她不听,我也不再劝。
她送来的那些东西,我也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
婚后第三个月的十五那晚,李凝之第一次来我屋里。
4
碧云正和玩着翻花绳游戏。
碧云手巧,几根五彩的线,在她手中像被施了法术一样,上下翻飞,美极了。
我输第五次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轻咳。
碧云慌乱地站起来,向他请安。
他挥挥手,示意下人们都退下。
碧云看向我,眉头紧皱,迟迟不肯离去。
看我点点头,她才迈着小步退出去。
我捡起落在桌上的绳子,一边拿在手里把玩,一边戏谑道。
「襄王殿下有何贵干?」
他不语,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本王的府邸,去哪里还要请示林大小姐吗?」
这话说得真是没趣。
他坐下了,我便不想再坐着,提步要离开。
「今晚本王睡这儿。」
我本欲出门,却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来了兴趣。
「你看清楚了,我是林姝,不是你的苏墨然。」
「你当然不是然然。」他立刻接话,「若非然然心软,苦口相劝,你以为我愿意来这儿?」
他毫不遮掩对我的轻视与厌恶。
可他凭什么呢?
我做错了什么呢?
「李凝之,你欺人太甚。」我忍不住浑身颤抖。
他鼻子发出轻轻的嗤笑:「林姝,我们现在这样,不也是拜你所赐吗?」
我用力地吸气,尽量不让自己再做出传出去另全家蒙羞的事。
手指用力指向门口。
「滚。」
李凝之拂袖而去。
深夜,一滴滴泪无声滚入被衾。
水光模糊中,我又见到少年一身宝蓝色长袍,纵马猎场。
马儿高抬前蹄,矫健地越过前面的水坑。
洁白的长毛在风中飘扬。
少年一身月白色骑装,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握着刚猎到的大雁,笑得开怀。
那时的李凝之,让几乎所有在场的名门闺秀都移不开眼。
可我不喜欢。
花拳绣腿,不值一提。
我幼时曾随父母驻扎在军营。
见的是天高地阔,听的是铁血丹心。
好男儿,当忠君爱国,驰骋沙场,造福一方百姓。
李凝之这样的安逸洒脱,是多少将士茹毛饮血所换来的。
可后来,南境叛乱。
父亲驻守北境分身乏术,李凝之主动请命,代君亲征。
他是皇长子,自幼锦衣玉食,是被捧着长大的,何曾吃过这种苦?
因此,此行,虽鼓舞了士气。
但真正有识之人,却都不看好。
之后的发展偏偏出乎所有人预料。
李凝之算无遗策。
他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巧妙的计谋,四两拨千斤。
只用了不到三个月,便击退南境叛军。
一时间,李凝之名声大噪。
闺中好友们聊天时,便也时常提到他。
有人打趣:「小姝,我倒觉得你们俩甚是相配。」
原本最是爽朗的我,却瞬间脸红,笑骂她不要乱开玩笑。
那时谈笑风生的我们,还不知道。
李凝之正在和刚刚结识的苏墨然,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
不久后,他们就会因为互相欣赏而互许终身了。
5
苏墨然是吏部郎中苏盛家的庶女。
其母家世代行医,在南境颇有名气。。
苏墨然从小寄居在外祖父家,耳濡目染,再加上天资卓越。
长大之后,也是医术高明。
李凝之和她偶然相识,延请她至军中救治伤员。
苏墨然虽是女子,却没有丝毫扭捏造作,立即答应了他的请求。
两人一个在前方排兵布阵,一个在后方妙手回春,成为军中一段佳话。
再之后,在一次交战中,李凝之误中敌人声动击西的圈套,而被敌人俘虏。
是苏墨然亲自带了八百骑兵,夜袭敌军,九死一生救出了李凝之。
此事之后,两人互相表明心迹,对对方的感情更是笃定坚贞。
只是相隔千里,这些事迹传回京中时,我已占了襄王妃之位。
时隔半年之久,我再一次主动来到苏墨然的院里。
远远地,就听到一阵阵欢笑声。
「王爷对侧妃真好,知道侧妃喜欢聚福斋的果子,隔几天就早早遣人去买,偏偏还故意逗侧妃,说没买到。奴婢瞧着,王爷就喜欢看您又急又气的样子。」
「可不是嘛,听说王爷前几日去南巡特意绕了好大一个弯,就为了给侧妃带回些家乡的特产呢。」
苏墨然一边娇嗔她们不要乱说,一边脸上是抑不住的笑意。
是啊,被人全心全意地爱着,怎能不欢喜呢?
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我,苏墨然的笑僵在脸上。
「我平日里真是太放纵这些丫头们了,竟闹得今天王妃来都没个通报。」
苏墨然手里绞着帕子,面上不安。
两个丫头也面无血色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是了,我接管府里中馈后,一向规矩严明,铁面无私。
人人各司其职,不得随意干涉打听。
钱财出入,无论大小,一律要有记录。
嘴碎生事者,直接拿了身契发卖出去。
可苏墨然不同。
她性子开朗和善,又不论尊卑,和王府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能打成一团。
人们怕我,也怨我。
甚至,我有一次听到下人们私下的闲谈。
「她们家在北边都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了,还能怕报应?」
之后这句话每晚都萦绕在我耳边,日日折磨着我。
我甚至在想,嫁给李凝之,是不是就是我的报应?
我和苏墨然,一个杀人不眨眼,一个救人于伤病灾痛之中。
我凭什么抢她爱的人?
6
从苏墨然那儿回来那晚,我整夜整夜难眠。
我心中怨极了李凝之。
明明他心里有喜欢的人,却还贪慕我父亲的势力娶了我。
我也怨苏墨然。
明明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他的正妃,却还执意嫁过来。
明明知道我厌烦她,她却还是从不计较,隔几日就来向我示好。
后来,在日复一日的时光里,我也渐渐看淡。
我父亲手握重兵,我的婚事早就由不得自己做主。
皇命不可违。
此后余生,我只看落花流水,当一个闲云野鹤的自由无爱之人也好。
可那一晚,李凝之醉醺醺地来到我房里。
他本就生得丰神俊逸,此刻更是面带潮红,杏眼潋滟着星光。
越发多了一丝奇异的美。
我刚要开口,就见他直愣愣扑过来,把我箍进怀里。
我心中一紧。
待反应过来,要推开,却怎么也抵不过他醉后的蛮力。
他的两只胳膊像韧性极强的藤蔓,交叠附在我腰间,后背。
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不留任何空隙。
像是被他的酒气传染,那股热浪迅速从我的四肢百骸蔓延到脸上、耳后。
片片绯红。
这是我第一次与一名男子有如此亲密的身体接触。
尽管,他是我名义上的夫君。


- 相关评论
- 我要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