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凯西为了写博士论文,住到了苏格兰斯凯岛上一户人家里,户主叫娜娜。
斯凯岛是苏格兰内赫布里底群岛中最大的一个岛屿,如果从天空上向下俯视,它就像被流放在海上的半边翅膀。
斯凯岛上的人世世代代都说盖尔语,但随着政治经济状况的巨变,盖尔语的普及度逐渐有了变化。1881年,斯凯岛的人口普查显示,岛上全部居民都说盖尔语。到1950年左右,当娜娜这代人进入小学的时候,北岛说盖尔语的人降到了83.9%,南岛的比率是71.9%。
1957年,岛上开始出现一种更奇怪的现象:5-7岁的学龄儿童中,有很多人的母语是英语,而他们父母的母语却是盖尔语。研究者发现,这是因为这些父母在生完孩子后,主动放弃跟孩子说盖尔语,从孩子一出生就开始说跟孩子说英语。主要原因是,父母们认为盖尔语是低等语言,英语是可以让孩子受教育的高级语言。
这不是没有历史原因的:斯凯岛的学校体系极力宣扬英语,大约从1930年开始,如果孩子在学校里讲盖尔语,会被老师实施体罚(MacKinnon,1974)。
1970年左右,盖尔语开始逐渐得到重视,但英语已经完全取代了盖尔语,成为了70年代生人之后的同龄语言。到2001年,斯凯岛上只有39%的人会说盖尔语。
凯西对濒危语言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在她和娜娜家接触之后,她和这家人逐渐成为了朋友。娜娜是独居的,但她的三个孩子跟她住得非常近,跟孩子们几乎每周见面走动。娜娜的孙女叫麦琪,也经常去奶奶家吃饭和玩耍。凯西参与了这个大家庭的几乎所有活动:吃饭、游玩、开车、做家务等等,这让她有机会近距离目睹这个家庭对语言的态度和相关的语言活动。
娜娜是大家长,出生于1946年,她主要说盖尔语,但因为要和孩子和孙辈交流,她在家中也不得不开始说英语。娜娜的三个儿子从上学开始就主要说英语了,当娜娜跟他们讲话时,他们也用英语回复,这曾经让娜娜和娜娜的丈夫非常生气。
然而,娜娜却对自己二儿子哈斯的妻子佩吉非常满意:佩吉强烈排斥英语,一心只想说盖尔语。佩吉目前的工作跟盖尔语有关,因此她对自己的孩子麦琪的要求是必须要学会说流利的盖尔语。
于是,在这个家中,无形中娜娜和佩吉形成了一个少数派:只有她们俩坚持跟小麦琪说盖尔语。除了日常对话之外,她们还坚持用盖尔语讲英文故事书。
凯西注意到的是,小麦琪对这件事不是很买账。有一次,她直接要求:“奶奶,请用英语讲吧!我不喜欢盖尔语。”奶奶却笑着说,不行,我们就用盖尔语讲。
麦琪很不高兴,然后说:“好吧,那我不听了总行了吧。”在凯西以为奶奶就要放弃的时候,奶奶开始微笑着继续用盖尔语读这本书。过了一会儿,麦琪自动回来了,开始认真地听奶奶讲故事。随着故事的深入,麦琪开始积极地回应奶奶,当奶奶针对故事的情节提问的时候,麦琪开始不知不觉地开始用盖尔语回答“fliuch”(wet)和 “gealach” (moon)来回应。
然而,麦琪的爸爸和叔叔们却不是这样的。凯西对他们的采访显示,他们很赞同娜娜和麦琪的妈妈实施的盖尔语策略,也声称自己在麦琪在场的时候尽量采用盖尔语。但采访中声称的内容却和凯西观察的不一致:麦琪的叔叔们仅仅在跟麦琪一对一交流的时候会偶尔用到盖尔语。由于麦琪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和大家庭所有的成员在一起,导致这种被动的英语输入的总量远远大于盖尔语的输入。
凯西还特别注意到了麦琪爸爸常做的一件事。麦琪的爸爸在通常情况下都是跟麦琪说英语的,但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跟麦琪说盖尔语:生气地训斥麦琪的时候。比如,他会大声说“bi modhail”,意思是“礼貌一点儿!”,麦琪也会非常生气地回复“I am modhail.”
这种专门用劣势语言来教训孩子的例子是比较常见的。2004年,Pavlenko发现很多移民国家的父母会用本国语来训斥孩子,因为用本国语来训斥孩子更能表达出自己的愤怒情绪;2012年,Paugh的一项研究发现,多米尼加的父母会用Patwa语来教训孩子。
因此,麦琪和父亲的对话会让她无形中把这种不愉快的情绪和盖尔语本身联系起来,而这会让她回避使用这种语言,哪怕在其他情形之下。
这篇文章是一个民族志研究的一小部分,Cassie还针对这个家庭做了其他的研究。基于本文和其他的研究,总结一下这篇文章:
- 1. 坚持用英文讲中文绘本,或中文讲英文绘本是可以的,也许孩子最初会抵制,但最终会参与进来。
- 2. 如果想让孩子排斥一种语言,那么最快的方式就是用这种语言训斥和管教孩子;相反,如果想让孩子喜欢一种语言,那么就应该多用这种语言夸奖孩子。最理想化的例子是,一旦你要开始表扬孩子,就用这种语言来表扬和赞美你的孩子,这样会让孩子形成积极的心理反射。
- 3. 通常来说,儿童接触的语言来源越丰富,周围说话的大人越多,语言能力越能得到充分发展,因为每个人的词汇量、说话习惯、句法丰富性都不同,这些都比只接触单一的大人有利。但是,如果孩子的生活环境复杂,家庭成员众多,但对语言的态度和实际操作不一样,对孩子的双语能力是不利的。如果简单的理想化概述一下,把双语环境按照最有利-最不利的程度排列,大概是这样:家庭成员多+能平均让孩子接触到两种语言量的环境 > 家庭成员少+能平均让孩子接触到两种语言量的环境 > 家庭成员多+两种语言量接触不均的家庭 > 家庭成员少 + 两种语言接触量不均的家庭。
- 4. 汉语和英语本身不是濒危语言,但是,汉语在海外孩子这一群体中已经算是“濒危”语言,而中国大陆儿童目前普遍仍然英语接触的质和量都不足,所以家长可以参考前三条来调整语言策略。
所以,濒危语言的研究仍然有学术价值。哪怕在2019年的今天。
参考文献:
Smith-Christmas, C. (2014). Being socialised into language shift: the impact of extended family members on family language policy. Journal of Multilingual and Multicultural Development, 35(5), 511-526. doi: 10.1080/01434632.2014.882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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